一万年前,天地苍茫,宇宙清澈,银河浩瀚。第一批仰望星空、叩问苍穹、求索真理的“下汤人”,翻山越岭一路跋涉,将零星的火光从深山洞穴带到了广阔平原。从此,第一缕炊烟在此袅袅升起,文明之光在这片土地上熠熠生辉。他们在这里耕种、狩猎、制陶、捕捞……他们参与和构成了“上山文化”的一部分。他们既是“下汤人”也是“上山人”。沧海桑田,时光变迁,世间万物在行走,“下汤人”也在行走。他们探索,他们寻觅。在漫长的生活岁月里,他们在曾经停留过的地方,留下了属于自己族群的印记——也就是今天被我们所发现的“下汤遗址”。曾经的“下汤人”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在千万年的时光之后,会有人寻觅着他们的足迹,回顾他们的生活,与他们穿越时空阻隔,完成一场邂逅,并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与他们交流。
在下汤遗址的陈列馆内,石斧、石球、石锤、石镰、石镞、网坠、石磨盘、穿孔石器……带着时光的斑斑痕迹,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些石器貌似粗陋,貌似没什么大用场,貌似一生都在沉睡,其实它们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神奇作用。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万年前狩猎捕食、研磨砍伐、开垦土地等的热火朝天的生活场景。来到新地方,面对新环境,勤劳、勇敢、智慧的远古“下汤人”没有畏惧。他们以无比的执著和坚韧,开启了漫长而又艰辛的求生之路。他们结绳记事,在岩石、树木上刻画下各类符号和图案,记录日出日落,生活琐事。如今,以旁观者的眼光打量这些石器,我更加理解了那段漫漫长路。
这些石器是远古“下汤人”的生活必备工具,陪伴着他们出生入死,其间说不清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惊险。隔着橱窗玻璃,我都能感受到这些石器身上饱经沧桑、经年累月的苦。或许这种苦,只有远古“下汤人”才深有体会。注视着这些石器,我拿起相机,对着它们按动快门,将它们永久定格。
陶盆、陶壶、陶碗、陶釜、陶罐、陶鼎、陶盘……带着时光的深情呼喊,在朝我招手。远古“下汤人”钻木取火,用这些陶器烧水、烹饪、储存物品,他们围炉煮茶,促膝长谈。这些陶器是有语言,有思想的。历经一万年漫长时光的等待,这些陶器终于重见天日,出现在世人面前。
下汤遗址的炭化稻米带着时光的庄严承诺,萦绕在我的耳畔,向我保证了它们曾让远古“下汤人”丰衣足食。一万年前,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出现了一小片绿洲,绿洲再变成金黄色的稻海,海面涌动着金色的稻浪,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稻穗低下头,向大地鞠躬,向落日致敬。它们拥入下汤大地的怀里,是下汤大地的子民;它们心里装着下汤大地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它们是世界稻作农业的源头;它们的根系牵连成为下汤大地的底蕴。
远古“下汤稻子”养活了远古“下汤人”,让他们得以繁衍生息,得以历经史前的上山文化、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好川文化,直到今天。在某个瞬间,我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想起了我的童年。曾经我的父辈们也是这样在土地里日复一日的劳作,靠水稻等农作物来养家糊口。这种记忆如此深刻,这种画面如此清晰。在下汤遗址这片土地上,我试图带着乡土情结去寻找我的童年,以及我的父辈们的生活情景,然而我一无所获。
一万年前,那些辛勤耕耘、劳作的岁月,成为远古“下汤人”对新世界的探索和对新生活的憧憬。面对这一颗颗炭化稻米,我多想把它们捧在手上,握在手心。它的龟裂,它的斑驳,以及它的色泽,对我都是某种人生启示。
远古“下汤人”带着时光的亲切笑容,向我缓缓走来。他们对我侃侃而谈,诉说着那一万年前神奇而美丽的部落故事。他们的故事里有春花秋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篝火晚会、夏萤之光、惊霜寒雀......那时他们过着刀耕火种,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的生活。这种纯生态的生活方式,很符合现代人回归自然和返璞归真的想法,也让人体会到远古“下汤人”的丰富。
远古“下汤人”怀揣着梦想,经营着这一方水土。下汤遗址就是他们卷帙浩繁的行走记录和生存档案。他们从远方来,一步一天涯。虽初次见面,我却并未感到陌生,反而觉得一见如故,恰似久别重逢。这些来自遥远时光的石器、陶器、炭化稻米以倒带电影的方式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播放。在下汤遗址现场,我陷入了沉思。这些一万年前的东西尚且以“遗址”的方式保留了下来,而如今的我们,是否也会以“遗址”的形式保留至一万年以后,等那时的人们再回来寻找与认领呢?远古“下汤人”轻轻地告诉我,答案藏在时光里。
一万年后的今天,我站在时光彼岸,手持微火,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但我的所见与所想仅仅只是万年下汤的冰山一角,是万年时光的年轮中微乎其微的一小截。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是记录者。是时光之手,记录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