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泳霖
我现在说的板桥并不是一座木板桥,而是一个村庄的名称,是承载我无限童年记忆的故乡。全国有很多叫板桥的地名,大多因为一座板桥而得名,我的故乡板桥也不例外。
不知道其他被称作板桥的地方是不是都和我的故乡板桥村一样,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那里是否同样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清幽之所?那里是否也有着曲折蜿蜒的小溪,有着晃晃悠悠的木板桥,还有挽着裤脚正欲过河的美丽姑娘?
要说故乡板桥之前得先说说村里方氏一脉的起源。据当地县志记载,杭州桐庐著名诗人方干沿浙东唐诗之路回访进士孙郃等一众诗友,见板桥这一带山清水秀景色宜人,遂把家安顿下来。自此方干成为仙居板桥方氏大宗首祖,此后方氏一脉就在板桥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据说当年板桥村里溪水穿村而过,小溪边有一棵巨大的石莲藤横跨溪上,方干在藤蔓之上铺板为桥,因而得名。后至南宋建炎年间藤枯板朽,改建砖桥。明朝时又改为石桥,沿用至今……
随着现代交通的日益发达,这座石桥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它在岁月恬静中沉默不语,任凭野草和青苔爬满桥身,和浩瀚夜空中的月亮一样,孤独、倔强地坚守着最朴素的品质。
关于桥和月的古诗我尚能背诵很多,但脑海中最先浮想的总会是那一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幅游子于萧瑟秋风中早行的画卷浮现出来,进而心中泛起无奈、凄凉等诸多的情愫。
古人常把思乡之情寄托于月,而我心中不光有对于家乡月的留恋也有对石板桥的钟情。在充满人文情怀的浪漫故乡,月也是浪漫的。桥无疑也是浪漫的。
小时候常在桥上抬头望着月亮,尤其是在霜月时节,月儿显得特别的圆。族兄告诉我,如果仔细看,就会在月亮上看到一棵桂花树。我努力地张望夜幕中的月亮,努力去想象月亮上面的桂花树,终于“看到”桂花树的那一刻,心里乐开了花。族兄还告诉我,树下有一个叫吴刚的男人在砍树。但对于这一点,任凭再怎么去想象,我决计是看不出来。
小时候在桥上看月亮的场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如今我已近不惑之年,月亮上的那棵桂花树数十年如一日,我突然明白不是桂花树永不枯萎,而是神话会永远年轻。关于月的浪漫传说依旧会在神州大地焕发生机,关于板桥霜月的画卷依旧会根植于我的记忆。印证了那句始于初见,止于终老……
从故乡板桥走出了元代的方国珍、明代的方孝儒,现代的方志敏都是板桥方干的后世裔孙,他们无一不是铁骨铮铮。作为方氏子孙中的一员,我曾经无数次疑问在这样一个浪漫宁静的小山村里,是如何铸就了这些历史名人的一身铁骨?又如何培育了如方孝儒这般的儒学大家?
最后,我在方干的第八世孙方斫捐资兴办的桐江书院里找到了答案。桐江书院的前身是方家义塾。八百多年前的方家,不置田产,也未崇佛修仙,而是专心传播儒家文化。方家独树一帜的旌旗就是守望文化家园,传承历史文脉。
如今桥也罢,书院也罢都成了故乡板桥的地标,唯独这一轮霜月不仅属于故乡也属于大千世界。月儿太具有普遍性了,小小的故乡是绝不敢轻易将其独占,只需要在记忆中添上一些月色,便足可以温暖在外游子的心。正如那一首首古诗一样,有了月才有了思念家乡的魂。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秋意浓时,当你找不到我的时候,我定会在故乡板桥上等你来看那一轮霜月……
新衣的联想
妻子说快过年了,该买几件新衣服了。我这才意识到新年将至,而买新衣的习惯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喜欢过年的一部分原因是可以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穿上一身新衣服,一年到头难得可以穿上新衣服出去玩,因此记忆特别深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资匮乏的小山村中,平日里要想穿上一件新衣服几乎是一种奢望。我小时候穿的衣服几乎都是母亲从大姨那里拿来,是表哥穿不下的旧衣服。但就算是旧衣服,我也觉得特别的开心。
到了夏天,为了能让我穿上新衣服,母亲还特地去镇上的裁缝铺学做衣服。她觉得夏天的衣服相对容易学,虽然我记不清母亲给我做成功的衣服长什么样,但是“的确凉”材质的衬衫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
关于母亲学做衣服的事,若干年后我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佐证。就在母亲学裁缝时的笔记本上,泛黄的纸张上面画满了各种尺寸和说明。由此可见,母亲当时学得很认真。很多时候我的脑海里会有母亲端坐在缝纫机前为我做新衣的画面,让我看到了一个平凡母亲身上的闪光点。
我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意识到衣服美丑可以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评价,那时候看到别的同学穿着光鲜亮丽,也常常开口向家里要求买新衣服穿。我记得那个时候正是北京亚运会的时候,来小镇上开展销会的摊位很多,我看着琳琅满目的服装摊就哭闹着非要父母买衣服。那时候家境并不是很好,父母亲没有同意给我买衣服。于是我就一直哭闹,直到上学迟到他们才给我买下了衣服。我穿着新衣服到了学校,带着所有人惊讶的目光坐到位置上,然后学校老师问了一句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你穿这身新衣服是不是要去喝喜酒呀?”
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穿着要求我已不再过分追求。我觉得衣着大方得体简单干净就好,人的内心价值始终要高于外表。于是我开始一心一意地读书,直至顺利考入了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考入银行工作,实习期间是需要自己买西装去上班。对于刚毕业的我而言,买一身像样的新西装需要一笔昂贵的开支,但母亲果断带我去挑了一身漂亮的西装。等我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母亲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笑着对我说:“我家的小子终于长大了,工作是新的开始,不要心疼钱,穿得正式一点工作起来才有精神。”
和妻子谈恋爱的时候,她送我一件新衣,那是她用一小半的工资给我买的一件棉服。我穿了这件棉服10多年,妻子一直问我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件衣服,我说我就是喜欢。
年近不惑的我早已对过年穿啥新衣没有特别的要求,甚至连女儿对于新衣服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在她眼里购物如此方便,买一件衣服无论是什么款式什么品牌都是唾手可得。她无法理解一件新衣服对于在她相同年纪时的我们而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我眼里,当新衣被赋予一种亲情和爱情时,无论是赠予或被赠予,无论是亲手缝制或是商铺购买,这都是一种深情的、默默无声的告白。也只有深爱着的人,才会如此情深……
故乡的水渠
前些日子驱车回了一趟老家,发现前山的水渠正在被拆毁。坍塌的渠道横亘于田野间,显得有些苍凉。儿时记忆的坐标即将淹没于时间的荒野中,心里感到了一丝忧伤。
故乡的水渠源自村前的大山,沿着山脊线延伸下来,镶嵌在山前的田野间。作为绿色农作物的生命纽带,水渠肩负着灌溉庄稼的历史使命。它沿着地势自上而下巡视着两侧的水田,默默扮演着确保丰收的重要角色。雨水充沛的时候,清冽的山泉源源不断地从水渠里流过,山泉顺着石头垒砌的渠道一路向南,直至村口的公路再转入地下水道,流向更远的地方去滋养庄稼。
以前人们出了村口就会在水渠边等进城的面包车,后来水渠边慢慢地演变成了一个面包车的站点,靠近公路的水渠段就成了人们约定俗成等车和等人的地方。
我始终认为在水一方等人来是一幅浪漫的画卷,尤其是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一句“我在水渠边等你”不知会衍生出多少的浪漫?即便是等待的人没有出现,一句“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诗句就能诗意地表明内心的落寞。
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们聚在水渠边玩耍,水渠两侧过道并不宽敞但能容下一人通行。我们走得格外小心,因为过道上长满了青苔和小草,如若不慎很容易滑倒。雨季到来之前,水渠的水并不大。我们最喜欢挽起裤脚踏入水渠。水渠内的水草终年浸润在水中,脚踩上去很容易摔倒。几处弯曲之处和低洼处在枯水期也能积水,时间一久在丰盛的水草下还会有许多的小鱼。这些小鱼个头小,速度快,很难抓住。但我们自有办法。我们将水渠两头垒上泥石,然后用各种容器来将水舀干,鱼儿自然就束手就擒。
水渠虽然给孩子们带来了无尽趣味,但它的真正作用是用来灌溉庄稼。父辈们在农忙时水渠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周边的田地有了这来自大山里的泉水,就能确保我们一年的收成。因此,父辈们非常重视水渠,村里也经常组织村民不定时地维护水渠,有清淤的,有修补的。维护好这一条生命纽带,就是造福了村里的老老少少。
可谁又能想到,多年以后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水渠竟然变得多余。水渠边的地块被征收后建造了加油站和楼房,水渠渐渐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到最后逐渐变成一种累赘,直至被拆毁。
我曾经不止一次怀念故乡的水渠,何曾想再见到的时候已然成为一渠废墟,呈现在我眼前的已不是水渠原来的模样,但记忆中依然美好如初。
在我的记忆中,在故乡皎洁的月光下,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渠里有着潺潺的流水,水面上飘着各种花瓣,连同一只只花灯和纸船,缓缓流进了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