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根伯八十岁,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火山熔浆凝结的岩面,走得远一点,便需拄着竹棍,颇有点颤颤巍巍。
傍晚,根伯提了一瓶五粮液,老远对我父亲说:“岩弟,尝尝这洋酒,我那小柱子让人捎来的。”父亲急忙接过酒,笑容满面地说:“小柱子出息了,真是难得,难得,根哥一辈子吃苦,可熬出来了,往后享福了。”
根伯呵呵地笑着:“托你吉言,托你吉言。”颤巍巍地走了。
母亲微微叹了口气:“小柱子是出息了,可大柱子吃亏多了。”
我自小在外地读书,大学毕业后又在外地工作,对家乡的事所知不多。我忙问究竟,母亲略回忆了一下,慢慢告诉我:
“你根伯出生在1941年,家里穷,到四十岁才娶上媳妇,媳妇体弱多病,生下大柱子就落下病根,八年后又生小柱子,因为难产去世了。
“这时改革开放了,根伯很勤劳,日子越过越好,家里粮食多,养的猪,养的鸡,长得很好,慢慢口袋里就有了余钱。不过,你根伯担心后妈对孩子不好,就没有再娶,用心带大两个孩子。
“大柱子聪明又懂事,学习很好,本来应该一直读书。由于家里家外活计多,又缺个女人,根伯实在忙不过来,大柱子高中毕业,根伯就让他回家了,帮他扛起这个家。
“小柱子也从小聪明好学,一步步读上去,考上了省城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进了公司,现在做到了经理,一个月工资,抵得上农民一年的收入。”
父亲笑着点点头说:“你根伯算是熬出头了。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小儿子收入又那么高。根伯老了,也该享福了。你根伯唯一的憾事,大概就是当年没有让大柱子考大学,让大柱子一辈子拴在土地上,不知道大柱子有没有怨他。不过你根伯也确实不容易。”
我听了,也是感慨万千,人啊,就是这命运弄人,多半也是无能为力的,凡事还是要想开点。
这年年底,我回家过年。
父亲告诉我:“根伯生病了,你去看看他。”
我便提了五盒黄芪生脉饮去看他。
根伯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瘦得不成样子。
大柱夫妇俩照应着老人,提茶送水,迎来送往,很贴心的样子。却不见小柱子的影子。
我坐了片刻,聊了会儿天,便问根伯:“怎么不见小柱子哥呢?年底了,他也该回来过年了吧?”
根伯脸色暗了下来,咳了几声,说:“快别提这小兔崽子。除了每月打给我生活费,快一年没见他身影了。你说这城里的公司,怎会忙成这个样子,连过年也不放人走?那还有点人情味吗?”
我见无意戳到了根伯的痛处,不觉惶然,急忙把话题错开。
从根伯家回来,我暗暗告诫自己:有空要多回家陪陪父母。其实父母要的不是抚养费,而是儿女的陪伴。
转眼间过了一个月,这天,是双休日,我抽空回了趟家。
父亲沉痛地告诉我:“根伯走了。”随后父亲忿忿不平地说,“你说天底下竟有这么不孝的人,直到老人过世了,才在葬礼上露了个脸,转天又走了。”
母亲接过去说:“你根伯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我怎么生了个……’哎,这世上的人啊!”
听了父母的话,我的心深深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