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仙居文苑 > 朱士新作品 > 雪域记忆

在生命禁区那一天一夜

  (一)

  1996年8月13日,我受县长委派,带着浙江人民的深情厚意,与嘉黎县教育副局长格桑旺堆同志一道,到嘉黎县海拔最高(5000多米)的一个乡——章若乡落实希望小学的工程筹建工作。

  我们在嘉黎县的8位援藏干部中,因为我是政府办主任,像此类具体事情都叫我去落实。再说,我虽然不懂建筑设计,但那里却没有一个人懂建筑设计的,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不久前,县里要建一所幼儿园,当地人还不知道幼儿园是个啥样的呢?县长问我能否帮助想想办法,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拿来一张白纸画了一个草图交给施工人员,施工人员就凭我这么一张草图建起了一座幼儿园。

  这幼儿园一建,我又将这些本不是我干的活也揽了过来。不过,我还要声明一下的,我仅仅是义务帮着画图的,没收一分劳务费。这活一揽,凡乡里要建学校什么的,县长就会对我说:“朱主任,还是你去看一下吧。”
所以,章若乡要建一所小学,县长又想到了我。

  章若乡比较远,大约有140多公里路程。在我们这里,140多公里的路程,当天来回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但那里却不一样,来回一趟至少要14个小时左右。又听说那里海拔很高,当地人说,在那里过夜,会有强烈的高原反应。再说,办公室的事情太多,在那里时间呆长又怕出事。因此,我决定当天赶回来。

  于是,我和格桑旺堆早上7时就出发了。我在前面已经说过,那里的7时,相当于我们浙江的5时左右。出发后,一路上还算顺利。司机扎拉听说我要当天赶回来,也就狠命地开,不管路况好差,他都以最高时速(每小时20至30公里)往章若方向走。我要告诉你,在嘉黎县的乡道上,吉普车开到这个速度算是快了的。

  我们大约在下午3时左右到达了章若乡。为了抓紧时间,我马不停蹄地将乡里的领导集中起来,开了一个很短的会,把县里决定在这里建一所小学的事情说了一下,并将这所小学的规模、选址、规划、设计、施工等一并提出了思路。我一边讲一边叫格桑旺堆翻译。乡里的同志对我说的也没有不同意见。紧接着,乡党支部书记(那里的乡是不设党委的)和乡长就带着我去选址。章若乡并不大,但周围开阔地太多太大了,大的简直就是无边无际。因此,选址也很顺利,就在乡政府的旁边找到了一块平地,现场就确定了朝向、规模和面积。

  回到办公室,我就拿出一张事先带来的白纸绘了一张规划草图和一张施工平面草图。我这样说,可能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说我在吹牛。但我没有一句是假话,建那所小学就这么简单。因为,章若乡全乡只有1300多人口,按照小学普及的要求,只建几个教室就够了,而且,那里又不建楼房,只建几间平房就行,况且,这里的地质又好,挖一挖地上的草坪,砌上混凝土砖就好了,比我们这里建民房还要简单的多。

  这一切都做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8时多了。这时,乡里领导为我们一行人做了几个菜,当然,是一些地瓜和萝卜之类的东西,还有米饭。由于这里海拔太高,还由于乡里那些同志不会做饭,米饭没有烧熟。看到这些,我真的吃不下去,没有办法,只好胡乱地吃了一点,还喝了几碗酥油茶,就算打发了这一餐。

  在章若乡政府吃完晚饭已经是傍晚9时。不过在西藏,由于时差的关系,傍晚9时,还不算晚,只仅仅看到夜幕刚刚从天上降下来。

  放下手中碗筷,我就对司机扎拉说:“扎拉,我们抓紧赶路,想办法在天亮之前赶回到县上。”

  扎拉没有吭声,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为难的情绪,但是没有反对。

  我以为他是怕辛苦,就拍拍他的肩膀难为情地解释说:“辛苦一下吧,天亮前赶不到县上,明天上午的县长办公会议就开不起来了。”

  章若乡党支部书记索朗扎西站起来对我说:“朱主任,明天再走吧,晚上住在这里,辛苦一个晚上,行吗?”他以为我是怕这里的住宿条件差而不肯留下来。

  要说这里的住宿条件差,也不假。章若乡虽说是嘉黎县的一级基层政府,所有乡干部加在一起也只有五、六个人。乡里虽然有十来间房子,但都是就地取材,用草坪块当墙砖和瓦片砌盖起来的。房内的设施也简陋极了,中间是一只牛粪炉子,东墙角堆着一大堆已经很干很干的牛粪,两边围着两排坐床,坐床的前面有一排与其差不多高的茶几,坐床和茶几上洒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烬。牛粪炉子在房间里长期烧着火,本来空气中就不多的氧气被烧的更少了。因此,坐在房子里更觉得头痛,跑到屋外又要受到凛冽的寒风的袭击。真是进亦难,退亦难哪!

  老实说,对于这些,我是不足为怪的。到西藏以后,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只要你下乡,由于路远,你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一夜两夜的,也不得不过一过孔繁森曾经体验过的那种生活。但是我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夜宿在这里。从县里出来的时候,县长已经吩咐过,要求我当天赶回去。我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明天的县长办公会议,缺我不行。因为许多会议的材料和情况需要我来提供。

  与我一同去的县教育局副局长格桑旺堆说:“索朗书记,我们主任是个工作狂,还是让我们回去吧!否则,他在这里也睡不好觉的。”

  索朗扎西看看留不住我们,就到房间里拿来了几块风干牛肉送给我们,以便让我们在路上吃。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深情地说:“朱主任,你们一路保重。”

  (二)

  我和格桑旺堆、扎拉,还有办公室秘书达娃一行四人告别了乡里的同志,在夜幕中缓缓地前行。

  8月上旬的藏北高原,还是沉浸在冬天的氛围之中。章若乡是嘉黎县海拔最高的一个乡。我们来的时候,烈日当空,还不觉得有多冷。但这里昼夜温差比较大,白天和夜里大约要差上十来个摄氏度。况且,这里的天,真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当我们走出章若乡政府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还从空中飘来了几朵雪花。凛冽的寒风在车窗外“呼呼”作响,从吉普车的蓬布缝里挤进来的那点风,冰冷冰冷的,有道是风刀霜剑,似乎就是这个意思吧!

  扎拉笑着说:“朱主任,今天晚上,我们要当‘团长’啦!”

  “什么叫当团长?”我不解地问。

  格桑旺堆接过去说:“等一下,大家都冷的受不了啦,卷缩成一团,不就成了‘团长’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吉普车的屁股吐着一股浓浓的黑烟,驮着我们四个人,一跌一撞,吃力地向前爬行。

  扎拉是一位年轻的藏族小伙子,五大四粗,黝黑的脸膀,浓浓的眉毛,从他身上折射出来的是一股无穷的力量。方向盘在他的手上,就好像是大孩子玩着一个小圈圈。

  天越来越暗,月光又没有,漆黑的夜晚。此时的汽车灯光也似乎变的那么地柔弱,仅仅觉得是一束手电筒的光线。扎拉凭着那束柔弱的灯光,盯大眼睛,边找路,边向前行驶。

  在西藏工作、生活过的人大概都知道,西藏的县乡村公路,特别是藏北的县乡村公路本算不上公路。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世上本没有路,因为人走多了才成了路。那我可以这样来形容这里的公路:藏北的乡村公路本没有公路,是因为车走多了,才成了公路。

  这,一点都不夸张。从县城到章若乡有140多公里,这140多公里的路几乎都是车开出来的。中间还要经过一片沼泽地,约有4公里多长。就拿这4公里多的沼泽地来说吧。这里实际上本没有公路,也未曾专门修建过。因为高原的地面比较平坦,沼泽地上又有水,小草利于生长。也正因为有草,牦牛来的也多。这些牦牛嘛,总有个吃喝懒撒的,吃了草以后就将粪便还给大自然。而这些大自然的草见到牛粪更会生长,久而久之,一堆牛粪成了一堆草丛。冬春季节,远远看去活像一个个放在这大自然盘子上的淡黄色的馒头。夏秋季节,又好像镶嵌在这大自然衣衫上的绿荫荫的绒球,美丽极了。然而,这里的草特别能长根,无论是“馒头”,还是“绒球”,都是许许多多硬磅磅的地皮。草根布满地面,无疑增加了沼泽地的荷载能力。汽车就凭着大致的方向,在这些软硬相间的坑坑弯弯里向前爬行。几辆车经过以后,地面上就有了车轮的痕迹,这就成了公路。在这4公里多的沼泽地上,大约有几十条车轮的痕迹,我们戏称这是高原“大型火车站”。因为车子在同一线上行驶久了,地皮被车轮压成“凹”型。不好走了,就另辟蹊径。久而久之,一排一排相对平行的车轮痕迹,远看活像火车站上铺设的许多平衡铁轨。

  吉普车“嗷嗷”地吼叫着,以每小时不到十公里的时速向前爬行。我们从章若乡政府出来后,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就要过那块可怕的沼泽地了。我们来的时候,是白天,也没有下过雪,路上还不是很泥泞,再说几处凹陷的地方还能看得清楚,汽车能避开。但是,回来可不一样了,又是深夜,天又在下着飞雪,开车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坐在驾驶室右边的坐位上,扎拉师傅对我说:“朱主任,你坐在这个位置,要你辛苦一下了。”

  我马上回答说:“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好了。”

  扎拉说:“请你拉住加力杆,不要松开。一松开,汽车就会跑不动的。”

  我乐意地说:“好的,你放心吧。”说着,我按扎拉师傅的指点,弯着腰,双手死命地拉起加力杆。扎拉手中的方向盘忽左忽右,急速地摆动着。就这样,我紧紧握了十几分钟。由于路不好,车子振动的利害,我的手也被振得有点发木了。不过,为了不使汽车抛锚,再辛苦,我也得坚持住。

  突然,汽车“嗷嗷”地吼叫了几声后,不往前走了。扎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完了!”

  我急切地问:“怎么啦?”

  扎拉回答道:“车轮陷到泥沼里去了”。

  “哪怎么办?”我们都呆了。

  扎拉说:“你们先坐着,我下去看看。”说着,他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只手电筒,下车去了。

  过了几分钟后,扎拉将头探进车窗对我们说:“坏了,汽车的大梁搁在草坪上了。”

  我们都下了车。扎拉从后车箱里找来了一把铁锨,叫格桑旺堆拿手电筒照着,他提着铁锨在汽车的肚子下面挖土。这藏北草原上的草坪也实在是太硬太韧了,扎拉的铁锨怎么使唤也用不上力。说实在的,就压根儿铲不动它。

  我想,这雪域高原上的草也真是的,地上,它怕冷,不敢长上来,专门往地底下长。你看看那些荒原上的草,长到地上也只不过一支香烟那么长,但地底下却是那么的千丝万缕,漫无边际,真可谓是横行霸道,又密又韧。说它硬,它干燥的时候,硬的让你怎么摔也摔不坏它。说它韧,它韧的用铲子都铲不开它。不过,它也有它的长处。就说这片沼泽地吧,如果没有这些密密麻麻、横行霸道的草根霸着,汽车不被沼泽吞下去才怪呢?而且,这些草根霸结起来的草坪,在藏民的生活、生产中,还能充当建筑材料,既可代砖也可替瓦呢!在藏北,牧民的那些土房子,大都是用这些草坪切割成块造起来的。我想,大自然就是这样地奇妙。在大自然里生存的这些生命,都有它的理由,也都有它的价值。

  扎拉大约挖了近半个小时,仅仅开挖了一点点泥土。大家觉得,这样肯定不是办法,就停了下来。

  扎拉说:“我们找些石头来试试。”

  于是,我们大家都去寻找石头。但是,在这荒原上找几块石头,又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他们为了照顾我,叫我提手电筒照着。他们分别去找,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几块石头。按照扎拉的吩咐,将捡来的石头一块一块地往车轮子底下垫。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四个轮子的底下都垫上了几块石头。

  扎拉看看垫的差点不多了,说道:“我们来试试吧。”说完,他上了驾驶室,我们三个人在车子的后面推。我们听着扎拉的口令“一——二——三——”扎拉的话音刚落,四个汽车轮子成了四个飞轮,溅起一股泥浆,像喷浆机一样向我们喷过来,弄得我们三人变成了一只只泥牛,身上、脸上无处不是。几块垫在车轮子底下的石头,也不知被挤到了什么地方,车子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扎拉说:“看来,光凭我们几个人是不行了,得找几个人才行。”

  “到哪里找人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是三更半夜了。”我纳闷着。

  大家一时都傻呆呆地站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格桑旺堆说:“只有到乡里去叫人,乡里的人还有,他们不是在开乡人代会吗?”

  格桑旺堆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章若乡正在开乡人代会,还有许多人民代表住在乡里。我们在吃饭的时候,看到有很多人在一起吃饭。但是,章若乡政府离这里有十多公里的路程,走路过去,来回需要三、四个小时。就是他们能来,也得到下半夜才能到达。再说,这个时候,这种天气,能将他们叫来吗?我持怀疑态度。

  格桑旺堆想了一回,肯定地说:“如果去叫他们,肯定会来。”

  “你这么肯定?”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格桑旺堆似乎很有理由地说:“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受县长委派,来给他们建学校的。乡里对你们援藏干部都十分地敬佩。下午,当你在会上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大家都高兴极了。你别看这是一件并不很大的事情,只有几十万元的投资。但对章若乡来说,这是历史性的大事件喔!他们如果知道你在这里碰到困难了,肯定会过来救你的。我想这一点风格,他们还是有的。”

  格桑旺堆这么一说,又使我想起我们下午在乡里开会时的情景。章若乡这个约几千平方公里的高海拔乡,当地许多人还不知道什么叫学校。在章若乡,“学校”这种人类社会的文明词,有史以来还没有用过,更谈不上见过。因此,说县政府要在章若乡建一所希望小学,让本乡的牧民子女有地方读书,从此告别文盲,那当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大喜事。所以筹建策划工作非常顺利。会议一结束,参加会议的乡干部一一过来与我又是拥抱,又是握手道谢。那种真挚的情感,真让你感动。交谈中,大家都表现出对浙江人民,对浙江援藏干部一种由衷的敬意。乡长用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热泪盈眶地对我说:“朱主任,我代表章若1300多牧民向你们援藏干部,向浙江人民表示衷心感谢,是你们结束了章若乡没有学校的历史”。

  扎拉自告奋勇地说:“那我去叫吧!”

  我说:“也行!不过,我们四个人,得再去一个人,也好有个照应。”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对格桑旺堆说:“你和扎拉一起去吧,我和达娃留在这里。”

  格桑旺堆有点为难地说:“这样不妥吧!太危险了,这一带经常有野狼出没,万一碰上野狼,你们不就完了。”

  “别开玩笑了。”我以为格桑旺堆是在开玩笑。

  “真的,我不是在开玩笑。”格桑旺堆认真起来了。

  达娃接过去说:“那就我跟着扎拉去,格桑局长在这里照顾主任。”

  “也不行,你走路的速度太慢。”扎拉反对。

  “那我跟扎拉一起去吧!”我说。

  “主任绝对不能去,你是大熊猫,我们第一保护的对象。依我看,你们都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好了。”扎拉坚持要一个人去。

  大家争来争去又争了一番,最后,还是扎拉一个人去了。让扎拉一个人上路,我真感到有点内疚,但他们为了保护我,我怎么也争不过他们,只好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了。

  (三)

  扎拉走了,我和格桑旺堆、达娃三个人都钻回到车里去了。刚才推车时溅起的一身泥巴和水,更使我们增添一些寒意。我摸摸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鞋子、裤腿和披在身上的大衣,还有脸上、手上,都有泥巴和水。达娃和格桑旺堆也差不多。

  为了打破寂静,我有意挑起话题,问格桑旺堆:“格桑局长,你刚才说有野狼,是在吓唬我们的吧!”
格桑旺堆笑咪咪地说:“也不算是玩笑,真的有这种情况。”接着,他讲起了当年解放军进藏时的一个惊险故事。

  格桑旺堆说,那是五十年代的事情,西藏刚刚解放。有一天,一辆吉普车载着几个解放军和一位女记者到藏北一个兵站去采访。由于方向搞错了,迷了路,车子停在了一个荒原上。深夜的时候,来了一群野狼,据说有上千匹,将吉普车围在中间。当时,他们还在烧火做饭,野狼看见火光,不敢靠近,只在周围不停地叫着。这些解放军听到有野狼的叫声,就害怕得都钻进了吉普车。火光渐渐地消失以后,野狼就围到车边来了,它们吃了解放军丢在地上的食物以后,就爬到吉普车上来了。这些野狼一边叫着,一边用爪子抓着蓬布,企图打开吉普车。幸亏这车蓬布比较厚,狼爪抓不破,这几个人还没有被它们吃掉。但是,这几个解放军这一夜真是吓破了胆。等到天亮,野狼才渐渐地散去,这些解放军才缓了一口气。

  格桑旺堆最后说:“这件事情一直在西藏流传着。”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不管格桑旺堆说得怎样玄乎,我都将它当作是一个传奇故事来看待。等到格桑旺堆说完,我还跟达娃开起玩笑来了。我笑着问格桑旺堆:“这些野狼喜欢吃男的,还是喜欢吃女的?”
格桑旺堆大笑:“雄的喜欢吃女的,雌的喜欢吃男的。”

  达娃知道是我们在开她的玩笑,马上反击说:“不!都吃男的,它们特别喜欢吃主任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皮肤白,好吃,个子又小,野狼拉得动。”达娃说得我们笑得都合不拢嘴。

  达娃是一位很活泼的藏族姑娘,十分苗条的身材,圆圆的脸上还挂着两个小酒窝,能歌善舞,被称为是嘉黎县的一朵花,人见人爱。可惜此时,尽管看不到她的面孔,但我感觉得到,她也已经是一位泥姑娘了。

  我和格桑旺堆都要求她当一回夜鹰,给我们唱唱歌。唱歌,对她来说,是拿手好戏。我们的要求,她并没有拒绝,马上给我们唱起了“太阳和月亮都有同一个妈妈,她们的妈妈叫光明,汉族和藏族都有同一个妈妈,她们的妈妈叫中国……”

  达娃有一副很好的歌喉,她的悠扬的原生态的的歌声,萦绕在草原的上空,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像是一场个人演唱会,以宽广无垠的草原为舞台,以大自然的生灵为观众,抒发着草原人民的渴望和向往。

  达娃的歌声确实给我们减少了许多疲劳,寒意也退去了不少。

  唱着唱着,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与达娃歌声在不对称的和鸣,我忙问:“这是什么声音?”

  达娃立即刹住歌喉,格桑旺堆大概没有听到,听我这么一说,大家都侧起耳朵来听。接着,又是一声“呜——呜——”的长嚎声,声音恐怖极了,像是一个幽灵从天空划过。

  格桑旺堆说:“是野狼的叫声。”

  听格桑旺堆这么一说,我立即感到毛骨悚然。达娃一把抓紧我的胳膊,往我身上一靠,“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还是格桑旺堆胆子大一点,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而且还给我们装胆说:“别怕,还远着呢!”

  这个格桑旺堆,三十多岁,一副强壮的身板,高个子,四方脸。他已经是个老藏北了,仅在嘉黎县工作就有十多个年头。这里的山山水水,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遇事总是不慌不忙的,在眼前这种场合,他确实成了我们三个人的主心骨。我想,要是当初留下我和达娃两个人,我确实感到难以应付这样的场面,幸亏有格桑旺堆在。

  格桑旺堆的壮胆,给了我们不少的勇气,达娃的手也松开了一些。看我们有点松懈了,格桑旺堆又跟达娃开起玩笑来了,说道:“都是你这个丫头片子的歌声将狼引过来的,那只狼肯定是雄性的,它是想吃你了,你得当心。”

  达娃委曲地说:“都是你们,叫我唱歌,怎么又惯起我来了。”

  “傻瓜!格桑局长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解释说。

  达娃苦笑着说:“还是主任好,不捉弄我。格桑局长,你真坏。”

  看到达娃在撒着娇气,大家又兴奋了一阵子。但是,我想,大家的心肯定是悬挂着的。

  过了几分钟,野狼又嚎叫了一两声。而且从这次嚎叫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它们正在向我们靠过来,而且,我感觉得到,不会是一两只。我提醒格桑旺堆:“野狼好像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格桑旺堆说:“没有关系,大家将车窗关好,它们就是过来,也钻不进来,不要怕它。”

  我们都检查了一遍几个车窗的内插,看看都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了,就呆坐着静听外面的动静。这时,我们大家几乎都摒住了呼吸,密切地倾听着车外的一切。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车外不远的地方确有了“蟋蟋蟀蟀”的声响。这时,我们都知道野狼就在外面。我的毛发都竖起来了。达娃将我的胳膊又一次抓得很紧很紧,身体在不停地哆嗦着,我知道她害怕极了。

  还是格桑旺堆有经验一些,他轻轻地对我们说:“别怕!”从他的声音里,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也有点害怕起来,只是不向我们道明罢了。接着,他不声不响地挤到前排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以为他是到工具箱里找工具,以便应即。突然,“通”的一声,车锁匙跌落在车板上。我知道他模到汽车锁匙了,但不知道他模汽车锁匙干什么?

  正当我对格桑旺堆的的动作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听到格桑旺堆将汽车发动了起来。刹地,车灯亮了起来,两束强烈的灯光往前面射了过去。我随车灯一眼望去,车子前面坐着的一堆野狼,像是见了魔鬼似的往两边草地上窜去。

  我这才知道,格桑旺堆是想借灯光驱赶野狼。他的这一招确实灵验。不一会,野狼都散到周边的草地上去了,原来野狼是怕灯光的。这又使我想起了格桑旺堆前面给我们讲的那个解放军遇狼的惊险故事。当他们点着火的时候,野狼远远地坐在外面,后来火灭了,野狼就围了上来。幸亏这些解放军的吉普车上的蓬布没有被狼撕破,否则,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野狼虽然离我们远了一点,但它们根本没有离开我们的意思。我从车窗口左右看看,在离吉普车几十米远的地方,隐约看见还坐着几匹狼。随着微弱的灯光,我似乎发现,它们也在注视着我们,就是不敢靠近。我深深地感到,危险并未消除,我们还笼罩在野狼的暗影之中。

  此时,寒风一阵紧过一阵,而且还夹着片片白雪,冷凄凄的,十分刺骨。我想,在中国的版图上,夏秋季节下雪,也只有青藏高原这些高海拔的地方了。尽管我们捆着军大衣,也难抵这刺骨的夹着片片白雪的寒风。况且,还要经受着这些野狼的恐吓。

  就这样,我们在战战竞竞地等着扎拉带人回来,可以把我们从这片沼泽地里救出去。

  在这种时候,你总会觉得时间过去的会是这样地慢。几个小时就好像是在过几个世纪似的。人都是一样的,每当你碰到极度困难的时候,你总埋怨时间过的慢。有道是度日如年,而此时的我们,是在度时如年哪!

  我心里在想,这里有这么多野狼出没,万一扎拉在路上碰到野狼怎么办?我既担心又害怕,但不敢说出来,也不敢想下去。

  (四)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叮铛、叮铛……”的马铃声。格桑旺堆说:“扎拉他们来了。”

  听到扎拉他们过来了,我们大家都好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张的心情宽松了许多。

  达娃灰谐地说:“看来狼是吃不到我们了。”

  格桑旺堆接过去说:“你这个丫头片子,刚才,我看你吓的要尿裤子了,怎么一下子又神气起来了。”
“我才不怕呢?我是怕主任被狼吃了。你看他个子这么小,掉到地上也找不到的人,狼如果抓他,‘轻轻地一抓就起来……’”达娃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嗨!更来劲了,又说起我来了。刚才,为什么把我胳膊抓的这么紧。现在把你丢出去,狼还会吃到你,把你丢出去算了。”我冲着她,回击了一句。

  我们三人还在说着笑着。马铃声渐渐地向我们靠近,象茧火虫一样的手电灯已微稀可见。在我们周围守候着的野狼也渐渐地走开了。

  不一会,扎拉带着20多个藏族兄弟来到了我们被困的地方。书记、乡长、乡里干部、在开乡人代会的乡人民代表都来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二点多钟。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和前来帮忙的同志一道将车子从这片沼泽地里拉出去。

  我们下了车,索朗扎西走过来对我说:“主任,吓着你们了。”

  “还好,还没有被野狼给吃了。真过意不去,这么晚了将你们叫过来。”我感激地回答说。

  “这是我们的责任,下午,我没有跟你们讲清楚这里的情况。也没有想到车子会陷在这个地方,让你们受苦了。”索朗扎西歉意地说。

  “好了,你们来了,我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了。还是想办法先将车子弄出去吧!”我转了话题。

  大家二话没说,就七手八脚地挤到车子四周,抬的抬,推的推,想把车子动起来。但由于天太黑,而且沼泽地里踩足的地方比较难找,大家都很难用得上力,因此,吉普车还是动不起来。

  扎拉说:“这样恐怕还不行,还要借点马的力气。”说着,他到后车箱里找来了几根绳子,将绳子一头扎在车的前保险钢上,一头扎在几匹马的身上。这样,马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推。人呀,马呀,车呀,一起启动。一时间,汽车的“嗷嗷”声,马的鸣嘶声和人们的幺喝声,混成一片,活像在搬一台沉重的机器,硬将吉普车拉动了。

  汽车一动就好办多了,因为四个汽车轮子用上了力。不过,要走出这三、四公里的沼泽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由于凹陷的地方太多,汽车拉起来了又陷下去,陷下去了又拉起来。就这样,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脱离了苦海,走出了这片魔鬼地段。

  此时,东方已开始发白,但大家都已疲惫不堪。饥饿、寒冷、疲惫一齐袭来。在汽车灯光下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十几个人都成了二十几个泥人,不禁都苦笑了起来。

  出了沼泽地,我们要和这些藏民兄弟分手了。我忍住全身的疲惫,与每个藏族兄弟握手、拥抱、道谢告别,感谢这些藏族同胞的深厚情意。看到他们一脸宽容和不计任何报酬的博大胸怀;看到他们那无私无畏,勤劳勇敢,乐于助人的高崇品格,我对他们感到一种由衷的敬意。

  看看这些藏族兄弟的背影在夜幕中渐渐地远去。我的心情是这样的难舍难分。我暗暗地在心里许愿,如果党需要的话,我会再次进藏来帮帮你们的。

  汽车又开始了正常的前行。这时,我才问起扎拉是怎样将这么多人叫来的。

  扎拉跟我说:“朱主任,乡里的人对你实在是太好了。我一户一户地去叫他们的时候。大家听说你这位援藏干部被困的时候,都是二话没说,搓一搓惺松的眼睛,马上就过来了。”

  “应该感谢他们,没有他们,我不知道这一夜怎么度过?”我感慨地说。

  “唉!你们有没有碰到野狼?”我接着好奇地问扎拉。

  “我听到过野狼的叫声,但还没有碰到,野狼见我怕嘛!”扎拉洋洋自得地回答。

  我说:“你是别吹了,野狼真的缠住了你,我看你怎么逃脱。”

  扎拉说:“朱主任,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野狼是最怕灯光的,我手上不是有手电筒吗!”

  我想,野狼怕灯光,高原上的人大概都知道。格桑旺堆这样说,扎拉也这样说。也正因为他们有了对付野狼的办法,所以胆量也就有了。不过,我还是这样对扎拉说:“我们当时也担心你呵!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我们几个人还有一辆吉普车可以藏身,而你是在漆黑的野外。如果你被野狼吃了,那我们也就完了。当时,我真的不敢这样想下去。”

  ……

  一路上,我们围绕野狼这个主题,一直讲到县上。

浙江省仙居县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主办 浏览本网主页,建议将电脑显示屏的分辨率调为1024*768
仙居新闻网 版权所有 2005-2014本网站所有内容均受版权保护。
未经版权所有人明确的书面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或媒体翻印或转载本网站的部分或全部内容。
警告: 本网站上的图像由数码水印技术保护。您对本网站的任何使用应遵守我们的使用条款,并构成对该条款的知悉和接受。
橘子红了信息科技 提供仙居新闻网的网站系统开发与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