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祐临安志》大功告成后,最为高兴的实际上是知府赵与chou ,他是来自民间的理宗皇帝笼络赵家宗亲的纽带,也与理宗同样是宋太祖的十世孙,他官居吏部尚书兼知临安府达13年之久。他觉得古稀之年所完成的临安志,既是他为官多年,造福京都所谓的立功、立德、立言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几十年官场生涯的一个圆满句号。他喜滋滋地捧着墨香四溢的临安志敬献给皇上,同时也举贤不避亲地推荐名不见经传而确有才气的外戚陈仁玉。
理宗皇帝龙心大悦,都说盛世修志,自己登基二十多年来,虽然内忧外患不断,但京都倒是歌舞升平,一派繁荣,心中一欢喜,赵与chou 推荐的人哪有不准之理。因此,也就有了陈仁玉白衣受诏为经筵讲官的恩例。
经筵与日讲,就是给皇上讲读经史,理宗皇帝素以洁修好学闻名,经筵又是一种小范围的临朝,儒臣们往往讲古寓今,以经史中的论述借鉴为谏,皇上则与儒臣们探讨历史兴亡及经典中讲述的道理,从中汲取经验。
陈仁玉虽然是学富五车,但毕竟是首次讲学,神态拘谨,出口谦恭。在理宗皇帝看来,陈仁玉与理学大家相比,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其口才大不如当年首次奉诏的贾似道,慧根不可比,就让陈仁玉列荐入史馆,补常州文学之职。
年近不惑的陈仁玉不以官小而自卑,他觉得入史馆是“蜜蜂入花丛,老鼠入米桶”,能整天手不释卷地读书,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但是,时为朝政大夫直华文阁的谢奕修经常要把他从书香福地中拽出来,要他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要多关心关心时局。陈仁玉奇怪地问,“你说的什么阎贵妃得宠如何,如何,皇上年过半百要立皇子又怎么,难道这些是时局吗?”
谢奕修说:“你读书读糊涂了?阎贵妃特宠骄横;宦官董宋臣居中用事;宰相丁大全广植私党,弄权擅政,打击排逐良相董槐;权臣马天骥也投皇帝所好胡作非为,因而朝政大坏。有人还在朝堂门上书写“阎马丁当、国势将亡。”你觉得事情还不大吗?再说,皇上要立皇子,那就是将来的皇嗣,这几件事,哪件不是影响时局的大事!”
“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仁玉向来以做学问自翊,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做臣民,倍感朝廷的复杂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他问:“那皇后为六宫之首,这两件事说到底是皇家家事,她有什么看法。”
“皇后秉性温柔,洁身自好,自然是站得正,坐得稳,有堂堂正正的国母之风,她能放下身段去与阎贵妃争风吃醋。皇上实在也有点过,竞动用国库为阎贵妃修功德寺,人家说‘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
“皇后过去为皇上生过两个皇子,都过早夭折了,听说贾贵妃也只生了一个公主,其他妃子也没有给皇上生过皇子,皇上会立谁为皇子呢?”
谢奕修说:“很有可能会立皇上亲弟弟赵与芮的儿子,从感情和血缘关系来讲,毕竞亲侄儿比其他人更亲。”
“皇后不言语,可能就是对皇上最大的支持了”,陈仁玉若有所悟地说“立皇子非同小可,的确是国家大事啊。”
身为皇亲国戚,谢奕修与陈仁玉认为立为皇子并封为忠王的赵祺 ,是皇上认定的,已无可非议,但阎马丁董四人内外勾结,专擅弄权都使他们反感,宝佑三年(1255)陈仁玉、谢奕修、王亚夫三人相约来到仙居,为隐真宫撰文作记时,陈仁玉在《步虚歌》中表达了“修身洁行傥可逢,屑然为我达帝聪。流杯曲水祛盲聋,卿云甘露常发丰。”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靠挖空心思为公主下嫁送出别出心裁大礼,而得到皇帝欢心,委以重任的的马天骥执政刚刚8个月就被罢免。开庆元年(1259),蒙古入侵,丁大全由于隐瞒军情,被罢免了宰相职务,流放到海岛途中被押送官挤落水中淹死。阎贵妃不久后也病死。而宦官董宋臣原是理宗皇帝的贴身内待,善逢迎,很得理宗的欢心。皇帝去禁苑赏荷花,苦于没有凉亭遮日,董宋臣揣摩上意,一天之内就修建了一座凉亭,皇上非常高兴。冬天,皇上去赏梅,董宋臣事先在梅园中建一座亭子,皇上责备他劳民伤财,董宋臣说不过是把荷亭移到这里,皇上又大赞他办事得体。皇上所思所想,董宋臣就是皇上肚中的蛔虫,当理宗对三宫六院提不起兴趣时,董宋臣竞敢引临安名妓到皇宫给皇上淫乐。开庆元年(1259)忽必烈首次攻打鄂州(武昌),朝廷吃紧时,董宋臣提议皇上迁都四明,丞相吴潜马上入廷谏阻,皇上徘徊非侧,难以决断。陈仁玉听到传闻,马上叩见谢皇后,陈述了迁都与否的利害关系。谢皇后大义凛然地说:“迁都事关国家大事,我今天就破了”后宫不干政的老规矩,冒死劝谏,阻止迁都。”,她直言对皇上说“如果迁都,军心、民心必然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她劝谏皇上,说服众大臣,并率先减少后宫费用,以资军需。皇上觉得皇后句句在理,又体恤自己,为了安人心,也就断了迁都的念头。陈仁玉的厚道忠义以及诗文著述的出色,被朝官们所认可。这年五月,皇上御笔特赐陈仁玉同进士出身,六月份为通直郎军器监丞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十一月因坚请皇后出面劝谏迁都,提拔陈仁玉以秘书郎兼礼部郎宫兼崇正殿说书、除直秘阁,浙东提刑,兼知衢州。
这一年理宗皇帝好开心,一方面是贾似道抗蒙捷报频传,蒙古刚死了大汗,边关可以清静几年。另一方面,心中盘算已久,想立侄儿为太子的愿望在贾似道的拥立下,快要实现。原来反对自己立忠王为太子的丞相吴潜,在贾似道亲信的弹劾下,以罢免告终,册立太子的障碍已全部扫清。
第二年,册立太子赵祺的大典隆重举行,理宗皇帝给贾似道封了太子少傅,右丞相,把一切国事都交给贾似道,只顾自己淫乐去了。
在一派歌舞升平中,陈仁玉的朋友都在打趣说:“德翰兄,如今你入了馆阁,一会是特升直华文阁依旧,一会儿升直敷文阁依旧,要知道士人们都推崇‘入馆阁者,皆为名流’。你现在又回京都,任了浙东安抚使,你要趁皇上高兴,给你题个匾,在家乡挂一挂,以慰你父母亡灵。”仁玉觉得朋友们说的对,就请谢皇后美言,皇上也就欣然命笔,御书匾以赐之“陈安抚仁玉园”,此匾被陈仁玉恭恭敬敬地挂在老家南峰山下的宅居中。
贾似道身居高位,大权独揽,周围是奉承巴结,馈送金银以求升官发财者无数。陈仁玉不想与他同流合污,避而远之。而贾似道恰恰要提携他,提名陈仁玉为兵部侍郎,他说陈仁玉出身于武举世家,本人当过主管制造兵甲胄的军器监管官。又任过府州以上路一级的禁军首领和地方长官(浙东安抚使),当个兵部侍郎去掌管全国武官的选用,兵籍及士兵的操练、军械的制造保管,以及军令的发布与事务,这些兵部的职责,应该是能胜任的。
陈仁玉想兵部侍郎到底是朝廷授予的官职,如果让奸佞小人去当,还不如自己尽力而为,为国为民办点实事。但是上任之后,他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的,此刻是那样赤裸裸地展示在眼前:国家的国土越来越小,国力越来越弱,而大量的军队及军事费用占了国用开支的十分之八,加上官僚机构庞大,奢侈成风,国用是入不敷出,常陷入困窘境地。
贾似道象红了眼的赌徒,只知用加强掠夺的办法来解决财政困难。景定四年(1263),贾似道提出“买公田以罢和籴”,陈仁玉了解道“和籴”,就是由官府出钱向百姓买粮以供军用,而“买公田法”就是向百姓买私田为公田,由“田主”经营,以公田所产的粮食供给军用。当百姓地值一千缗时,只给四十缗,百姓可吃大亏了。而贾似道以“买公田以罢和籴”为“英明决策”的大手笔,派专官专吏到各地主持,督促收买公田。并下令奉行办理不力的地方,都追毁出身,罢官革职,永不叙用。于是各地方官,便争取多买为功。一方面弄虚作假,谎报数字,欺上瞒下。到收租时,虚报田亩的租金都转加到佃人、田主身上,农民纷纷破产,四处逃亡,贷币贬值,物价飞价,民不聊生。
魔性十足的贾似道又创出“推排法”借口田亩数量不实,重新丈量土地,并载于图册,做到民有定产,产有定税,税有定籍,实际上是为了加强搜括,以致江南寸土尺地皆课重税。经过几次折腾,民生调弊,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
此刻,陈仁玉觉得当官等于害民,当一天官,自己的精神受一次煎熬,他在《仙都山独峰大雪歌》中表达了自己的深切感觉“老君牧友种虚实田,草莽向人萦网罟。人间逼窗知标何,桑田沧海无回波。吞腥啄腐竞晷刻,角牙触啮伤天和。”
陈仁玉终于忍不住向朝廷提出了辞官,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台州。